《金瓶梅》串讲(332)
西门庆之死(潘金莲)
还剩下三丸,(潘金莲)恐怕力不效,千不合(不应该),万不合,拿烧酒(白酒。今南方习语)都送到西门庆口内。……管中之精……只顾流将起来。初时还是精液,往后尽是血水出来,再无个收救。西门庆已昏迷去,四肢不收(不动)。
妇人也慌了,急取红枣与他吃下去……搂着西门庆,问道:“我的哥哥(小伙子),你心里觉怎么的?”西门庆苏省了一回(苏醒了一会儿),方言:“我头目森森然,莫知所以。”
西门庆的能量,终于耗完。这一对激情四溢的夫妻,缘分到了尽头。
月娘不听便了,听了魂飞天外、魄散九霄。一面分付(吩咐)雪娥(四妾。也是西门府的厨师)快熬粥,一面走来(跑过来)金莲房中看视。……西门庆道:“我不知怎的,刚才就头晕起来。”
金莲道:“早时我和春梅在根前扶住了,不然,好轻(很重的)身子儿,这一交和你善哩(这一跤,要你的好看啊)!”月娘道:“敢是(怕是)你昨日来家晚了,酒多了头沉。”金莲道:“昨日往谁家吃酒?这咱zan晚(这么晚)才来。”月娘道:“他昨日和他二舅(我二哥)在铺子里吃酒来。”月娘道:“你今日不往衙门中去罢?”
西门庆道:“我不去了。消一回(过一会儿),我往前边看着姐夫(女婿。陈经济)写了帖儿(邀请信),发帖儿去,十五日请周菊轩xun(周秀。现任守御,左军院佥书守御)、荆南岗(荆忠。现任统制)、何大人(何永寿。现任千户)他每(他们)众官吃酒。”
西门庆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自己会死亡。大权高位者,平时根本没有时间思索死亡。
月娘到后边,从新(重新。北方方言没有卷舌音)又审问金莲:“他昨日来家不醉?再没曾吃酒?与你行甚么事(性事)?”那金莲听了,恨不的生出几个口来,说一千个没有:“姐姐,你没的说。他那咱zan晚(那么晚)来了,醉的行礼儿也不顾的……谁和他有甚事来lai(呢)!没的羞人子/剌剌lá la 的(不要把人羞得太很。子:语助词。剌剌:即拉拉,此处指漓漓剌剌,即水珠滴落的样子,意译为羞愧的神情如水一样浓重)……”
月娘一面和玉楼都坐在一处,叫了玳安、琴童两个到根前(跟前)审问。……二人慌了,方才说出昨日在韩道国老婆家(王六儿的家)吃酒来lai(呢)。
那潘金莲,得不的一声(巴不得听到这一声话)就来了,说道:“姐姐,刚才埋怨起俺每(俺。此为以复数表单数)来,正是‘冤杀旁人/笑杀贼’!俺每(我们)人人有面,树树有皮。姐姐那等说来lai(呢),莫不俺每(我们)成日把这件事放在头里li?”又道:“姐姐,你再问这两个囚根子(屌东西。“囚”通“球”,屌。“球”与“根子”,均是婉称男性生殖器),前日你往何千户家吃酒,他爹(那男主人。西门庆)也是那咱zan时分才来,不知在谁家来lai(呢)!谁家一个拜年,拜到那咱zan晚!”
潘金莲在撒谎方面,无人可比:逻辑清晰,情理兼备,有根有据,以邻为壑。
玳安又生恐琴童说出来,隐瞒不住,遂把私通林太太之事,且说一遍。月娘方才信了,说道:“嗔chn道(怪不道)教我拿帖儿请他(她。林太太)!我还说‘人生/面不熟,他(她)不肯来’。怎知和他(她)有连手!我说恁nèn大(这么大)年纪,描眉画鬓儿的!搽的那脸,倒相(像)腻抹儿(一种小型的铁片抹具。腻:填补家具或墙壁空隙的淡白色的胶状物,也叫腻子。抹:抹子,用来抹漆或灰泥的器具)抹的一般,干净(即“敢情”,恐怕。北京方言)是个老浪货!”
玉楼道:“姐姐,没见一个儿子/也长zhng恁大,大儿/大妇(儿子这么大了,本人也年经大的女人),还干这个营生(事情)!忍不住(那就)嫁了个汉子。”
金莲道:“那老淫妇有甚么廉耻!也休要(就要。有意用反语)出这个丑!”月娘道:“我说只怕他(她)不来,谁想他(她)浪[扌扉]fi着(浪摔fi着,北方方言读法,即“浪拍打着”。此为骂女人放浪)来了!”
潘金莲终于摆脱了嫌疑。西门庆至死都没有说出潘金莲的秘密。但潘金莲最后还是逃不脱二把手吴月娘的掌控。西门庆刚刚重病,吴月娘已经不允许潘金莲多说话了,请看:
金莲道:“这个,姐姐才显出个皂白(黑白)来了,相(像)韩道国家这个淫妇(王六儿),姐姐还嗔chn(责怪)我骂他罢?干净(彻底)一家子都养汉,是个明/王八(故意让妻子卖身的人),把个王八花子(对叫花子的蔑称。此为王经,王六儿的弟弟)也裁派将来(安排进来。裁派:北方转读为“栽派”),早晚好做勾使鬼(诱人做坏事者)!”
月娘道:“王三官儿/娘(林太太),你还骂他(她)老淫妇;他(她)说你从小儿在他(她)家使唤来lai(呢)!”
那金莲不听便罢,听了把脸/掣chè耳朵/带脖子(从耳朵到脖子)红了,便骂道:“汗邪了(“瞎扯了”的转音,安徽语。也有人译为发高烧神智不清)那贼老淫妇!我平白在他(她)家做甚么?还是我姨娘在他(她)家紧隔壁住。他(她)家有个花园,俺每(我)小时在俺姨娘家住,常过去和他(她)家/伴姑儿(找女孩儿
月娘道:“你看那嘴头子(嘴巴。北方方言),人(别人。此为“我”)和你说话,你骂他(她)!”那金莲一声儿不言语了。
潘金莲尝到了西门庆倒下的恶果。人们在权力面前,常常是无能为力的。
月娘主张雪娥做了些水角儿(水饺儿),拿了前边与西门庆吃。……西门庆自知一两日好些出来。谁知过了一夜,到次日,下边虚阳(鸡巴)肿胀,不便处(阴部)发出红晕来了,连肾囊(阴囊、蛋)都肿的明滴溜liu如茄子大。但(只要是)溺尿,尿管中犹如刀子犂lí的(用细刃划的。山东方言)一般。……
外边排军(武警)伴当(仆人。安徽徽州方言)备下马伺候,还等西门庆往衙门里大发放(集中处理公务)。……(西门庆)只是不肯吐口(不愿开口。山东方言)请太医,只说:“……过两天好了……”虽故差人拿帖儿(书信),送假牌(请别人代拜皇帝龙牌)往衙门里去,在床上睡着,只是急躁没好气。
“急躁没好气”,这就是官员的“空闲之症”。
西门庆仍是羞于请大夫,多亏好友应伯爵来劝,方才请来名医任医官。
应伯爵打听得知,走来看他。……西门庆道:“房下(妻子)说,请任后溪(任医官的字)来看我。我说又没甚么病,怎好请他的。”伯爵道:“哥,你这个就差了(错了)。还请他来,看看怎的说。吃两贴药,散开这火,就好了……”
西门庆道:“我今日连衙门中拜牌(外省官员在每月的农历朔日——初一、望日——十五,向皇帝龙牌跪拜)也没去,送假牌(请别人代拜皇帝龙牌)去了。”……西门庆于是使琴童儿往门外(城门外)请了任医官来。
(任医官)进房中诊了脉,说道:“老先生(敬称西门庆。古人以“老”为尊)此贵恙yàng(敬称别人的病),乃虚火上炎(肾阴亏损,虚火上升)、肾水(精液)下竭,不能既济jì(供应):乃是脱阳(性交过度)之症。须是补其阴虚(补阴),方才好得。”封了五星(五钱、半两)银了,讨将药来吃了,止住了头晕,身子依旧还软。